越南「摸着中國過河」

作者：方舟，一國兩制研究中心研究總監。

最近，特首李家超率團訪問了老柬越三國，其中最後一站越南無疑是重頭戲。

李家超特首在越南首都河內與越南國家主席蘇林舉行了會談，是1997年香港特別行政區成立後，第一次有特首訪問越南。

巧合的是，與李家超會晤兩天後，蘇林在越共十三屆中央全會上全票當選為越共中央總書記，正式成為越南最高領導人。

實際上，在前最高領導人阮富仲去世前後，越南政局經歷了不少動盪，而蘇林成為最高領導人後，越南歷史將翻開新的一頁。

近些年，越南憑藉其經濟的快速發展，儼然成為了東南亞的明星國家。尤其是在美國與中國大搞經濟脫鈎之際，不論是「中國+1」還是所謂的「友岸外包」（Friendshoring），越南往往被視為一個優先的選擇對象。

那麼在內部政局發生更替變化後，越南與中國的關係會走向何方？其自身經濟發展前途又將如何呢？

在歷史上，越南和中國的關係非常密切，不少糾葛與恩怨情仇如線般纏繞在一起。

今天日本、南韓等東亞國家熱衷於塑造自己的民族起源，雖然中國早已有「徐福東渡」和「箕子北遷」的說法，但日韓的主流歷史學界對此並不認可，而是努力塑造自己的起源神話。

而越南與此截然相反，越南歷史學界不僅承認越南人始祖為炎帝後裔，還為此尋求證據來證明。

歷史上與華淵源深厚

在越南神話傳說中，涇陽王是他們的祖先。涇陽王名叫祿續，是中國炎帝神農氏的重孫，被封為涇陽王後負責掌管洞庭湖一帶。

相傳祿續與洞庭湖龍王的女兒生下兒子貉龍君，貉龍君長大後與北方仙女嫗姬生下100個男孩，其中50個跟隨嫗姬到了北方，另外50個則跟着貉龍君留在南方生活。後來，貉龍君與這50個孩子被稱為「百越之祖」。

現在越南的主體民族是京族，族名的「京」（Kinh）相傳也是來源於涇陽王（Kinh Dương Vương）的音。

儘管神話傳說是後來塑造的，但越南歷史上確實是長期作為百越的一部分。

當時百越主要分布在今天的東南、西南及華南地區，其中最大5個部落包括浙江中南部的東甌、福建的閩越、廣東的南越、廣西的西甌及越南的駱越。秦始皇統一中國後，設立了36個郡，越南北部成為當時象郡的一部分。

因為歷史上越南政權是從北部擴張到南部，經歷了北方統一南方的過程，所以它的主體歷史是以北方為主來講的。

從秦到五代十國的時間裏，北越長期屬於中國的一部分，被納入郡縣制管轄。相較於更偏向名義統治的「羈縻州」，越南所屬的郡縣制管理則是更加實際的中央政府統治。

在中國統治下的歷史過程中（今天越南歷史將其稱為「北屬時期」），越南也曾發生過造反叛亂（或者是民族起義，取決於敍事立場），其中最著名的是東漢初年的徵氏姐妹（被稱為「二徵起義」）。

當時東漢朝廷得知此事後，派出伏波將軍馬援南下平定了叛亂，成語「馬革裹屍」也來源於這位將軍。平叛後，馬援在當地着手開展恢復民生的工作，組織修渠引水，幫助當地人發展農業，緩和了漢族與當地居民之間的矛盾。

因此，當地人對馬援頗為崇拜，後來長期供奉着許多馬援廟。根據十九世紀法國學者在越南進行的調查，當地還普遍存在着馬援廟，而沒有見到二徵廟。

但隨着歷史發展，在中越兩國民族敘事的建構中，如何評價二徵事件變得微妙。

二戰後，越南獨立建國，由於需要有一個民族歷史塑造的過程，越南選擇將二徵作為民族英雄的故事來敘述，把馬援和二徵的關係顛倒來講，突出二徵反抗的民族性。

上世紀五十年代，周恩來總理訪問越南時參觀了二徵廟，並稱讚二徵是越南的民族英雄。而周恩來選擇在越南拜訪二徵廟，實際上是有意識地想要塑造中國和越南民族平等的兄弟關係，也是基於政治上的考慮。

半個多世紀以來，越南自身民族敘事增強，馬援廟逐漸湮滅。無論是歷史上馬援廟的盛行，還是如今二徵廟被強化，本質上都是出於不同事的需要，視角也隨之而變。

在作家金庸的視角下，「二徵王是漢光武帝所執行的大國主義的犧牲者，是被中國的侵略軍所殺死的越南民族女英雄。」金庸做出這樣的判斷，包括其小說中後來發現喬峰是契丹人，其實也是基於他普世的民族觀。

越南真正脫離中國成為一個國家是在五代十國末年，之後也得到北宋王朝承認。不過，當時脫離出的國家也不是如今對主權國家的定義，而是和朝鮮一樣作為中國一個藩屬國。

進入近現代之後，中國和越南的關係也是非常複雜。

在越南獨立運動、北越統一南越的過程中，中國給了非常多的支持。越南國父胡志明長期生活在中國，能夠講流利的漢語。

但在他去世、黎筍繼任後，中越關係漸行漸遠。七十年代中美關係改善，黎筍執政的越南與中國出現重大分歧，關係不佳，並引發了1979年的兩國邊界戰爭。

由革新開放到南北之爭

直到1986年黎筍去世，越南後來的領導人開始改善對華關係，同時在內部提出「革新開放」的口號。

越南所謂的「革新開放」，基本上是模仿中國的「改革開放」，而且在具體模式上也與中國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以有一種說法稱，「中國改革開放是摸着石頭過河，越南革新開放是摸着中國過河。」

在黎筍去世後，越南強人政治時代結束，在越共執政下形成了「四駕馬車」體系（總書記、國家主席、總理、國會主席）。

因為過去越南的北方和南方有一個統一過程，雖然把越南政壇簡單劃分成南派和北派並不準確，但實際上南方系和北方系的幹部在觀念與派系上確實存在一些差異。一般而言，南方幹部較多主管經濟工作，北方幹部則掌握軍隊和意識形態。

在越共十一大前夕的2010年，越南政局其實就反映了南北之爭。

當時，代表北方的國會主席阮富仲和代表南方的總理阮晉勇對總書記位置展開角逐，最終阮富仲當選。時年67歲、在越共理論雜誌工作過30年的阮富仲本來只被視為過渡性人物，不曾想後來他成為黎筍之後，唯一擔當三任總書記的越南領導人。

2014年5月，越南爆發嚴重的打砸中資企業騷亂。

表面上看，這是受當時中越南海對峙而發生的針對中資企業矛盾，其實背後反映的是親華派阮富仲和親美派阮晉勇的權力鬥爭，是越南在路線上更親華還是更親美的交鋒。

而當時在越共十三大前，正是他們鬥爭最激烈的時候，阮晉勇想煽動反華事件作為籌碼。但是最終幾次交手下來，阮富仲佔了上風。

在阮富仲任總書記之後，謀劃了兩件具有重要意義的工作。

一是「竹子外交」，即竹根牢固（維護主權與國家利益），竹枝柔韌（八面玲瓏，不選邊站隊），令越南外部環境優越，在近一年內先後接待了美、中、俄三國元首到訪。

另一個則是成立「中央防治腐敗指導委員會」，牽頭展開名為「烈火熔爐」的反腐運動。

在這場反腐運動後，阮晉勇及其南方派系的許多官員被迫下台。不僅如此，連阮富仲自己選定的接班人武文賞也因違反幹部黨員模範責任規定而辭職下台。實際上，最近半年阮富仲身體情況不佳，越南政壇急劇變化，最終親自主持反腐運動的公安部長蘇林成為阮富仲的接班人。

阮富仲去世後，中國給了他很高的禮遇，不僅第一次給予外國人「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稱號，而且習主席親自去越南駐華大使館弔唁，上海、廣東、廣西和雲南的書記也各自到越南駐華領事館弔唁，高度評價阮富仲在中越關係上的貢獻。而且越南幾乎是世界上唯一走類似中國模式的社會主義道路國家，中國其實也是對此予以肯定。

在當前中美對抗的大環境下，外資常把越南視為投資熱點。

雖然近期有一些越南地產泡沫破裂的跡象，不少外資還是視越南為一個重要的中國「備份」（backup），但越南對此處理得也很小心。

一周多前，美國商務部宣布繼續維持越南的「非市場經濟地位」。其實這中間有兩重考慮，一是想把這個市場經濟定位作為籌碼，讓越南更加親美疏中；二是美國到了選舉年，其內部也有產業保護方面的顧慮。

因此，雖然越南一方面是左右逢源，但另一方面其實左右都面對着壓力，未來可能會繼續延續「竹子外交」的思維，小心平衡大國關係。

那麼從經濟前景看，越南會成為中國第二嗎？

實際上，雖然越南在歷史上和中國有深厚淵源，近幾十年也學習中國改革開放搞「革新開放」的模式，但她與中國仍有所不同，其經濟發展模式是介於「東亞模式」和「東南亞模式」之間的。

極依賴外資 產業難升級

所謂「東亞模式」通常有兩大特點：一是社會儲蓄率比較高，經濟發展依靠投資驅動；二是政府有較強的能力，經常採用產業政策的辦法來推動經濟發展和產業升級。

越南是社會主義國家，從國家能力（state capacity）來看，比絕大多數東南亞國家強，但比中日韓弱。

這在經濟上的表現就是大量依賴外資。

當勞動力價格低的時候，依靠外資發展勞動力密集型經濟是可行的，但未來產業升級有難度。與東亞模式相比，越南的消費力比較高，而儲蓄率相對低，內生的資本積累能力不夠中日韓強。

這令越南在未來產業升級時面臨更大挑戰，不得不更多依賴外資，而外資主要是利用越南的廉價勞動力發揮其在國際產業鏈中的作用，很難指望依靠外資帶來產業升級。

所以從長遠來看，越南在東南亞國家當中的成長性還是很不錯，會強於菲律賓、印尼，即使將來人均GDP超過泰國也不令人驚訝。

但如果越南想要成為第二個南韓，那其實是有難度的，特別是在推動產業自主升級，打造像三星、現代那樣獨立品牌的跨國公司方面，面臨的挑戰還是非常大。

整體而言，越南對內地也好，對香港也好，是一個很值得關注的地方。

尤其是現在有不少外資及內地企業搬遷到越南，香港要發揮作為區域供應鏈管理中心的功能，必然要與越南有更緊密的聯繫。

其實香港也有商會領袖，其企業在越南扎根多年，在當地有很好的網絡聯繫，這也是香港軟實力的一部分。

最近香港在其「一帶一路」策略中，將越南、馬來西亞、泰國、印尼、沙特阿拉伯及阿聯酋列為重點聯繫國家，其實也反映出香港對此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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